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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惨淡的人生,幸福是一种罪恶

2021-07-27 10:30:18 670

2020年5月2日,太阳躲在云层里,天空阴沉得像一片寂静。这是五一值班的第二天。检查完房间,一个女孩跳出了我的脑海,一个去了天堂却住在我心里的女孩。

她是我记忆深刻的患者之一,她的爷爷是我至今仍保持联系的老朋友。

“你好,郑博士,你好。”电话那头传来了古老而坚定的声音,一切都回到了2017年的秋天.

一个,

2017年9月的一天,我在第四军医大学附属唐都医院神经外科做住院医师,专注于鞍区肿瘤。我收治了一个14岁的女孩(春月,化名),被诊断为颅咽管瘤。春月没有其他孩子活泼,短发齐肩。营养不良的身体下隐藏着一个营养良好的肿瘤。她的眼神犀利而冷酷,她的话语简洁而精准。她就像一把带着霜剑的剑。

春月更详细的病史和经历,都是从她的爷爷(老苏,化名)那里学来的。春月是老苏和老伴带大的。春月很小的时候,父亲因无所事事被送去劳动教养,母亲离家出走。养育春月的责任落在了老苏、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身上。对人没有怜悯。春月从小瘦瘦的,营养不良,身体不好。她一路拖着不健康的身体上初中,一直保持班级第一。薛就那样嗷了。

pace: normal;line-height: 3em;text-indent: 2em;">春月近3个月时常感到头闷闷的疼,同时视力也有所下降,即使坐在第二排,也看不清老师的板书,口渴的很频繁,甚至有人笑话她像个水牛。老苏在女儿的建议下带春月到当地医院就诊,头颅CT报告显示春月脑袋里长了肿瘤。这个结果犹如晴天霹雳一般,把老苏锤了个措手不及。但考虑到春月还小,老苏故作坚强的告诉孙女:报告问题不大,咱们再去西安大医院看看,以防万一。

老苏与两个女儿、老伴商量过后,带着春月和一袋子行礼便踏上了去省城的求医路。初见老苏,黝黑褶皱的脸上藏着两颗发亮的眼睛,言语间流露出生活虐我千百遍,我待生活如初恋,一件灰色长袖衬衫空荡荡,风一吹后背便鼓起来了,对我表现出的毕恭毕敬透露着为人本分与淳朴。

我对春月进行了全面的病史采集和体格检查,开具了垂体影像检查及垂体相关内分泌激素化验、视力视野检查。通过全面的评估和检查,可以得出初步诊断:颅咽管瘤。更进一步分析,春月存在头痛(颅内高压),视力下降(视交叉受压),第二性征发育迟缓(下丘脑、腺垂体受损)、口渴多饮(下丘脑、腺垂体受损),手术指征十分明确,换句话说,不做手术别无他法。

之后,贺世明教授经过仔细研判病灶位置及累及范围、手术风险等因素,我们决定采用神经内镜经鼻蝶手术入路来切除肿瘤。

手术方案制定好了,手术前谈话却是一件让我头疼的事情。春月年纪小,身体瘦弱,手术耐受性差,视力差,视神经、垂体、下丘脑都有波及,术后下丘脑反应重,失明、尿崩、垂体功能减退、下丘脑功能紊乱等,可能会危及春月的生命。作为主管医生,谈话前,我反复斟酌谈话细节,力争全面地把手术风险及并发症告知老苏。自以为准备充分的我,面对一双只想听到好消息的眼睛和一颗怀揣希望的心时,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,我无法冷漠地将手术风险及并发症一股脑抛之而出,而不顾老苏的承受力。随着谈话的逐渐深入,老苏的面部肌肉肉眼可见的僵硬起来,甚至有些微颤抖,直到最后鼻子抽吸起来,整个过程老苏用点头代替语言,令人心疼。作为一名年轻医生,面对七旬老人的慌张,难免于心不忍。待老苏情绪稍作缓后,我紧接着说,“老爷子,孩子手术得做,风险虽然很大,术后并发症也难以预料,但我们会竭尽所能!”老苏吞咽了一口唾沫,努力的克制住不安然后用右手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,说道,“好好好,郑大夫,娃娃就交给你了,我相信你”。

二、

都说机场比婚礼现场见证了更多的真诚,医院的墙比教堂聆听了更多的祷告,术前的那一晚,我反复查看手术方案,一遍遍预演手术过程,就差跪下来祷告了。春月并不是我接诊的唯一颅咽管瘤小孩,但是唯一一个让我忐忑不安的患者,我的脑海里萦绕着一双犀利的眼睛,好像在监督我,又好像一场世纪告别。

第二天的手术如期进行且十分顺利,贺世明主任经内镜将视神经后方肿瘤暴露,分离肿瘤与第三脑室底的粘连,在切除肿瘤的基础上,尽量保留正常的垂体柄结构,术后的鞍底重建也格外注意,考虑到春月体质差,在利用自体鼻中膈粘膜瓣修补的基础上,还使用了自体肌肉和脂肪组织,利用多层修补,确保修补的万无一失,术后还留置了腰大池,进行脑脊液引流,促进粘膜瓣愈合。

在整个术前术后我都格外谨慎,虽然一切看似顺利但那种隐隐不安的情绪一直在心里挥之不去。

术后春月恢复良好,第二天便可下地活动,除了口渴症状明显外,其无特殊。术后第三天,春月在下地活动后,出现了鼻腔流液的情况,随即出现发热,精神差,脑脊液变浑浊。护士和老苏找到我的时候是一个中午,刚吃完饭准备午休,看到护士和老苏同时出现在我面前,我知道,我一直担心的事发生了。

复查头颅CT,颅内并无积气,采取卧床、抗感染、脑脊液引流等治疗措施,同时嘱托老苏给春月加强营养,我做了作为一医生该做的一切。

既往的疑难病例,总觉得尽力就好,术后总结经验,继续研究学习,总有一天会攻克它,所有的成功都来自于一步步的实践积累,不求完美,但求问心无愧。但这一次,春月术后的恢复情况突然转折,令我大出所料,作为主管医生,可以说是非常郁闷和挫败,但也只能暗自鼓劲,多查房,勤观察。

《圣经》说,“当上帝关上了这扇门,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”。可是,对于春月或者老苏的另一扇门,却迟迟没有打开。春月的体温如过山车,忽高忽低,身体状况每日愈下,鼻腔渗液一直没有停止,脑脊液性状时好时坏。

随着住院时间的延长,两个女儿开始轮流回甘肃老家料理家务,照顾年迈多病的老母亲,留一个女儿和老苏照顾春月,再到后来,就只剩下老苏一个人了。

三、

每天查房看着老苏佝偻的身躯在病床边奔波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根据春月的病情,每天住院都会产生一笔不小的费用,每当我和老苏谈春月的病情和预后时,老苏要求治疗的坚决态度给我不少力量。

后来的一个晚上,我蹒跚在医院的走廊,一个弓着腰满脸胡渣的老头坐在地上,一手拿着干巴巴的馒头,另一手拿着一碗稀饭,咬口馒头就着稀饭一口口的吞咽,狼狈的模样却十分的有担当,生活的无奈在他的身上看不出半点抱怨,走廊外是霓虹闪烁的马路,车水马龙,汽笛声此起彼伏,医院走廊的明亮在此刻显得异常尴尬,灯光应该再暗一些,不然分水岭过于明显,对于一个惨淡的人,幸福就是一种罪恶。

长期的抗生素使用,导致春月体内的细菌出现耐药性,药敏结果提示只有多粘菌素B敏感,但此药香港才有,且价格高昂。一直负责指导春月抗感染治疗的临床药师张医生,通过多方协调,自讨腰包,才通过朋友从香港购买到了多粘菌素B,保证了治疗的正常进行。

经过我们多方协作,春月的脑脊液漏、颅内感染终于得到控制,但长期的脑脊液引流及脑膜炎,又给春月造成——交通性脑积水,就是脑脊液分泌和吸收出现了障碍,导致患者颅内压升高、脑室扩大,出现认知能力下降、嗜睡、小便失禁、走路不稳等症状,解决的办法就是进行脑室-腹腔分流手术。具体来说,就是用一根连接有阀门的引流管,通过皮下隧道的方式走行,一端连接脑室,一端连接腹腔,将颅内多余的脑脊液引流到腹腔吸收。

正当全科医生讨论春月的手术,同时决定进行手术的前一刻,春月突然出现了呼吸困难、咳痰无力、发热的症状,急查胸部CT提示双肺炎症,这给原本虚弱的身体增加了万钧的考验。从春月满脸通红但瞪大的双眼,能看出生命本有的顽强和挣扎,但减弱的呼吸及脉搏,提示此刻病情的严重程度。我知道,这是一场生命力与恶魔之间的厮杀,能不能行,还得看命数。

老苏默默地在床旁伺候着,一会儿给春月擦擦胳膊,一会儿量量腋温,不敢说话,生怕打扰了春月休息。病房的医生和护士因为经验丰富,早就在心里有了答案——春月恐怕是挺不过这一关了,大家心照不宣,沉默不语,像往常一样做好日常医疗和护理工作,哪怕是给老苏一点希望,又或是大家也在期待某种奇迹发生。

春月的病情并未好转,恶化加速推进,血压及血氧饱和度开始下降,整个人表现出缺氧症状。我给老苏交代病情时,老苏用从卡了石头的喉咙里挤出:“哎,郑大夫,算了吧,算了吧,你们也尽力了,我也算是尽力了,娃娃太可怜了,受了太多罪了。我要把她带回去”。原本打算劝老苏再坚持坚持,可我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,因为我也知道,坚持并不能给春月及老苏一个完美的结局。

就这样,老苏带着行木将至的春月踏上了归途,每一步都沉重且寂静。对于这次转运,我内心定义为一场掩耳盗铃。第二天中午接到了老苏的电话,内容是通知我春月在回家的途上,停止了呼吸。

或许这是一种超脱。原本家庭的变故,已让这个孩子的童年满目疮痍,加之疾病的折磨,更是让她失去了普通小孩的健康,命运在夺取的,是她本该拥有的一切。我感叹春月短暂的人生,一朵等待雨季过去随时绽放的花朵凋零在一个夜晚,没有狂风暴雨,没有电闪雷鸣,在那个淅淅沥沥的雨夜,一个水滴将她打落在泥土里;

出于各种感情的交织我以科室名义积极向医院申请了爱心基金资助,减免了10万元的医疗费用,希望能给老苏的晚年生活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帮助。总之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,同情?愧疚?无奈?都是却不全是。

到今天为止,我的脑海里还清清楚楚记着一双冷酷犀利的眼神,这是一种病态的眼神,又或许是无声的呐喊,对死亡的嗤之以鼻,对命运的无所畏惧,对生命的看透。我不知道,但我总觉得是这样的,她不是普通的姑娘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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